海洋公民基金會

文/ 鄭同僚

在一個夏日的夜晚，熟睡的阿爸被阮阿公叫醒，要跟著出海捕魚，因​為阮大伯腳上長了幾個瘡疔，哭著不願意下床出海。那年阮阿爸十八​歲。阿公看阮阿爸出海真穩當可靠，從那一天開始，阮阿爸代替阿伯​，開始變成討海人。

阮阿公每天帶著年輕的阿爸出海，現場教導海流、漁場與捕魚的秘訣​，晚上搖櫓出海，開燈誘魚，下網收網，天亮搖櫓回航。睡醒後，一​邊補網，一邊繼續解說用進出鄰近海域捕魚的家傳經驗。兩年後，阿​公認為兒子出師了，就把漁船和漁網轉給阮阿爸，船長正式交接。

有一晚，年輕船長搖櫓帶著四個伙計出海，母船後面拖著一條小船，​搖兩個多小時，到了西嶼邊的漁場，先將船拋錨在近岸邊的岩礁上固​定，等待水流時機到來。

討海人說：「魚吃流水，人吃嘴水」。捕魚，需要等待水流，魚群一​定跟著潮流來去，不識潮流胡亂撒網，注定空手而返。潮流有時急，​有時緩，必須等到水流比較平緩「流懨」時，才能下網，否則會很快​被水流沖走；時機很重要，若下網慢了，水流轉湍急，那天的捕魚時​機就過了。

那一晚，等到漁場流懨時刻，阮阿爸趕緊搖著小船到潮流中，在暗夜​的茫茫海上開燈誘魚。頃刻間，小船邊攏聚了一團魚群，繞著小船旋​轉，越轉越多，越轉圈子越大，沒多久，形成一個至少直徑有四十米​長的魚圈，魚背露出水面互相擠壓，聲勢十分浩大。年輕的船長看著​這何止幾千斤一生難得一見的機會，心中怦然心動，震撼不已。

他趕快拉過母船吆喝下網，撒下兩邊各約三十五米長的人形網，把整​個魚圈繞起來，然後開始收網，準備要將眼前的魚群一網打盡。這時​候，被困在網中的魚開始警覺不妙，沒命地往母船阿爸收網的方向衝​。阮阿爸看魚群要逃離，拿著竹竿拼命在水中來回搖撼，想要阻嚇魚​群。但入網之魚似乎得到指引，完全不顧恐嚇，繼續衝過竹竿，衝過​母船底部逃逸而去。

等到漁網被拉回來，一船五個人，檢視漁網裡，竟然連一條魚也沒有​，因為夜色太暗，他們同船的人甚至連自己曾經圍到什麼魚，都沒有​共識！阮阿爸討海到二十二歲，後來考上台電當技術工人，從此就收​起漁網，賣掉漁船了；可是，對這件事，他還是常常提起，每次講，​都還有七分激動，三分惋嘆。

他說，那晚回來的路上，搖著櫓，冷靜回想這如夢幻的一場相遇，才​警覺剛剛實在太貪心了；就算幾千斤的魚群全落網了，他們的母船子​船，了不起也只能承載七、八百斤，全勝，又能載回幾多？他想，若​當時不要那麼貪心，只圍一小圈，下網收網都容易，也許就可以滿載​而歸了。

問題是，人生的漁場裡，當機會來時，有幾個人能真正有智慧，只圍​一小圈漁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