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鄭同僚
我喜歡澎湖的冬天,除了可以出門頂著蕭瑟的海風,享受那種悲劇英雄般孤獨挺進的浪漫外,更重要的是,回到家,總是很溫暖。
澎湖的房子多向南,冬天可以背著北風,將三合院的前庭,開向漸漸斜射的陽光,索取溫暖。在起北風的日子,晚上吃過飯後,天色已然大暗,路上幾乎沒有人在行走了。村子裡的人不是睡覺去了,而是開始在自家裡忙碌著編織魚網。
編織魚網,是我小時候我們村子最常見的家庭代工,我們向漁家拿來網線,編織成魚網後,論斤計酬,賺取工錢。
小孩子晚飯後就要開始準備編織魚網的各種工具,有中空圓圓重重的網椅,有一枝枝上好線的梭子,有固定網目的握木,通通搬到可以照得到路燈的大門門檻邊,準備織網。織網,從繞在網椅上的一條圓線開始,然後,沿著線,一層一層向後放射狀地結出網目,最後形成一張可以網住一區海域的大小魚網。
織網,通常是全家總動員,除非我們要考試。阿公、阿爸和小一點孩子的工作,是將一捆一捆的尼隆線,放在紡輪上,然後依序將線纏進比奇異筆略長一點扁平的梭子裡,直到本來薄薄的梭子纏成像肥肥的鮪魚為止。阮阿母和大一點的小孩,分坐在網椅的四面,拿著握木與梭子,開始合織一張網。
海風掠過三合院的屋頂,一路呼嘯而去,可是,白天曬過陽光的前庭,這時還有略略的溫暖,我喜歡坐在門檻的玄武岩上工作,親近來自白天日頭的最後餘溫。阮阿爸阿母都是講故事的高手,這時候,我們手裡工作著,耳朵就聽著阿爸阿母伴著海風的故事。
阮阿爸阿母的故事,充分反應他們的個性。阿母講的故事,比較固定,常常取材自二十四孝;阿爸講的故事很多元,從他小時候的白目冒險,講到他們公司裡的大人鬥爭,再講回親戚朋友的逸聞瑣事。織網的工作很無聊,動作不斷重複,纏梭子的人得一直纏梭子,打網目的人得一直打網目,一整晚;還好,阿爸阿母說的故事,都很精彩,讓我們在重複的工作中,有一點不一樣的趣事可以想像。
魚網,就在北風呼號的夜裡,在路燈的微光中,慢慢被拓展開來。寒假的時候,我們孩子都不用上學,有時候,一個禮拜就能輕易完成一張五十米以上的魚網。一個冬天下來,我們全家合作,總能完成幾張魚網。
交魚網的日子,也是拿取代工錢的日子。阿母拿到魚網錢,除了貼補家用,都會賞我們一點,讓我們破例去買一毛錢三個的軟糖。冷冷的冬天裡,嚼著自己勞力所得的小糖果,那曾是一種很踏實飽滿的童年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