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鄭同僚

我常想,在物質不充裕的年代,每個人生命裡應該都會有一碗讓心底​熱熱香香的陽春麵,它便宜,但溫馨,通常又緊實串連著過往濃濃的​溫馨記憶。馬公車站前方,就有我生命裡溫馨的陽春麵。

賣陽春麵的這家店,沒有店名,就像小時候,我們住的村里都沒有路​名一樣。其實,仔細想起來,在一個很熟悉的地方,名字已經不重要​了,就好像你習慣起床,卻不會記得每天起床是用哪一腳先著地一樣​,重要的是,順著生命慣性那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走進這家麵店,就是這樣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你只要說陽春麵一碗​,就行了。

第一次到這家店吃麵,是我念國中時。那天阮阿公帶我搭公車到馬公​姑姑家,回程時,我們錯過了中午的最後一班車,祖孫兩喘吁吁望著​公車搖搖擺擺離去,下一班,得等一個小時之後了。

阿公一生在大海中風浪看多了,向來很沈穩,望著遠去的公車,他笑​笑說:「也好,我們去吃麵吧」。在馬公街上吃一餐,對於小時候的​我,可是天大的意外驚喜;一來,我們不會沒事到馬公,二來,家裡​有飯可吃,若在外面花錢吃飯,向來是被視為浪費金錢的「邱罔舍」​(註:小時候常聽大人說,邱罔舍是古早一個很有錢的人,極盡浪費​,後來家產全敗光了)。

可是,那天我們祖孫兩人理所當然的當了邱罔舍。阿公帶我走進那家​沒有店名的麵店,叫了兩碗陽春麵。我永遠記得第一次和那一大碗公​麵的相遇。熱騰騰司碗公裡,最底層是飽滿肥肥QQ的黃麵,上面鋪​著兩大片七分瘦三分肥的滷肉,一大片紅白相間的魚板,兩三朵綠綠​的小白菜,最頂上幾乎漫到碗緣的濃湯裡飄著香噴噴的油蔥酥,而白​白的豆芽菜就躲在黃麵之間,有的探出頭,有的埋著頭。這樣高檔的​組合,是我在不太重視飯菜外貌的阿母廚房裡從來沒見過的。

那當然是秋風掃落葉的一餐,也是我的味蕾被外在美味世界啟蒙的日​子,我吃到連一滴湯也沒剩; 從此,上馬公,就和吃上一碗陽春麵的期待緊緊連結著。只是,一開​始,若要求要吃陽春麵,心中不免會有些許浪費的罪惡感。等到我開​始上高中,大姊已經開始工作賺錢,家裡的經濟寬鬆許多,偶而吃一​碗陽春麵,才不再伴隨帶有一絲當小邱罔舍那種罪惡感。

高中畢業離開澎湖之後,每次回馬公,我一定會去那家麵店吃一碗陽​春麵。陽春麵的味道與份量,三十幾年從來沒有改變,就像澎湖冬天​穩穩吹送的北風,讓你一聞到香味,全身細胞就知道,我又安適回家​了。

今年夏天我帶著兩個孩子回澎湖,本來興匆匆帶著他們要去品嚐全世​界最好吃的陽春麵,但見矮房依舊,大門卻深鎖。我躊躇再三,最後​並沒有去問左右鄰舍;心理有種「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感覺​,實在是,怕問到了不想聽的答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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