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吳雙澤
 
今天下午我在鎖港家中,和陳媽一面喝下午茶配糕餅,一邊聽她談起過往的經歷。故事看似平凡,其實並不簡單,在澎湖看到很多平凡的勇者,都讓人對於生命本身昇起了極大的敬意。

她出生在時裡漁村。天生患有小兒麻痹不良於行,這是在那個年代還算是普遍的病症。她的父母親從她十八歲開始,一直擔心她嫁不出去,多方安排她與染患某些殘疾的男性相親,但是她都拒絕了。她在二十一歲那年,父母親安排她與陳先生相親,她知道對方的腳也有殘疾,基於出於同病相連的心情,她終於答應了第一次的相親。

相親完的隔天,陳先生一早就來到家裡,和阿公阿嬤坐著喝茶。一向寡言的陳先生從頭到尾不發一語,中餐時間到了,也沒有要走的意思。陳媽的母親只得多張羅了幾道菜,邀他留下來用餐。到了下午四點多,公車時間到了,他很倉促地起身離去,沒有跟任何人道別。陳媽追了出去,告訴他:「你不要再來了,這樣沒有禮貌,讓我很沒面子。」。第二天陳先生又來了,又坐到下午公⋯⋯
⋯⋯車來的時間,只是這一次,他跟阿公阿嬤很有禮地道別了。

三個月後,他們結為連理,生了三個女兒,其中有兩位後來成為我的學生。他們的家庭生活平凡但是很快樂,陳先生的好脾氣及顧家,讓陳媽及孩子的有多年的時間洋溢著幸福。
 
幸福的日子不夠長久,造化總是弄人,在十二年前陳先生被檢查出有無名腺癌,在醫院治療期間,他竟然表現得異常平靜,接受命運的任何安排。有時候實在太難受,就坐起身,在病床上哼著歌,還讓其他病患家屬問在照顧的陳媽:「你的先生是不是不知道他自己的狀況,怎能這麼樂觀?」

後來放棄化療回到家中休養六個月,他自始至終都表現得非常堅強,就算在最痛的時候,他也不會發脾氣,還時常安慰身邊的人。只有一次實在太痛了,就抱著陳媽,問她:「你知道我現在很痛對不對?」,陳媽無言點頭,兩人相擁而泣。

三個女兒非常貼心,在父親住院期間學會了獨立照顧自己,在父親回家休養期間,也把握時間陪伴父親。大女兒每天暱著父親在他的跟前噓寒問暖;二女兒回家甫進門時就大聲叫道:「爸爸爸爸我回來了」,就跟父親還很健康的時候一樣地撒嬌;小女兒那時才小學六年級,每天晚上陪伴在爸爸身旁睡著,夜半會特別警醒起身查看爸爸的狀況。

在家裡最後那六個月,陳先生的体力還可以的時候,常常要家人推著輪椅讓他到港邊看船進港,漁販吆喝著賣魚貨的情景。他努力撐著,堅持要去投下了兩千年總統大選的票。到了最後的階段,他實在不行了,但很捨不得家人孩子們,有幾天的時間,在昏昏沉沉間,他睡睡醒醒,生命如風中殘燭,只要眼睛一閉,好像就會消失。到了最後一天,他聽到家人一直在哭,他突然睜開眼,說:「大家不要哭了,我們來唱歌吧!」 他自己先唱了起來,是江蕙的專輯,共十六首歌都被他唱完了,伴奏的是家人濃濃的鼻音與不間斷的啜泣聲。

他的眼睛最後一次閉上了,用很虛弱的聲音說:「父親我真不孝,先走一步了。」他並要孩子多照顧孝順母親,也希望自己的兄弟姐妹能夠一直都很團結友愛。

還在世時陳先生天資聰穎,但是因為身為長子,在國中畢業後沒有機會再念書,但是他的女兒都很積極進取,承繼了父親樂觀務實的天性,後來也都完成了大學學業,並且運用自身的專業謀職,也算是了卻了父親的心願。她們愈大跟母親愈黏,陳媽常會問小女兒:「你會想念爸爸嗎?」小女兒總是用雙手捏著母親厚實但漸有風霜的臉頰,笑嘻嘻地說:「當然想把拔啦,但又能怎麼樣,我們要勇敢啊。」

這個故事是愛、家庭、樂觀、也關於我們對於土地的情感,愈是深入生活本身,貼近每一個人的生命情境,對故鄉的認同感愈是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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