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土地貧瘠,一年裡又有超過半載被鹹鹹的強勁北風侵襲浸淫;可是,記憶中,我們家田裡長出來的地瓜肥美,高樑香嫩,花生香甜,主要的秘密,是因為我們家有一座火灰圃。
火灰圃,是一個大約四米長、三米寬由咾咕石堆圍起來的堆肥場,連著我家三合院的東側牆邊。火灰圃的東邊,則是毛坑,毛坑開口向外,除了自己用,也接納附近親友路人的緊急需要。
每年春耕用完了舊堆肥,阮阿母就會到海邊,一擔一擔挑回被海浪沖到岸邊的細沙土,然後先在火灰圃裡鋪一層砂土,再到毛坑裡搯出水肥鋪上另一層,如此層層疊疊,鋪成堆肥場的基底。天上的雨,在未來的日子裡會幫忙,漸漸把海砂的鹹份洗掉,同時也將水肥滲進每一顆小小的細沙土裡。
火灰圃,所以叫火灰圃,主要是它收納了每天大灶使用過後的灰燼。每天一早,阿母就會起灶煮飯,煮完飯,接著要煮飼料給豬吃。一天三餐,灶孔裡燃燒木材的灰燼很快就堆積成為一個小小的山丘,需要清除,灶內才能保持通風順暢,幫助材火旺燒。所以,幾乎每兩三天,就會從灶孔裡,清出一堆細細綿綿黑黑的灰燼,倒在火灰圃裡。
除了灰燼,家裡的剩菜、阿祖的夜壺、豬隻的排泄物,也都被清出來倒在火灰圃裡,然後被攪混進原來的基底堆中,隨著時間日曬雨淋,慢慢由廢棄物,變為肥料。幾乎任何可以想得到所有人畜所產生出來的廢物,在這火灰圃裡,都得到了重生再利用的機會。
通常我們一家人畜一年的廚餘與排泄量,剛好可以造就一個滿滿的火灰圃。等到圃裡的堆肥累積到達兩邊開口的高度時,春雷響,春天又回到大地,是春耕的時候了。
阿母一年忙四季,春耕前挑肥掩肥,最為辛苦。滿滿的一個火灰圃,從上面開始,先攪拌後開挖,挖出來的肥料,放在畚箕裡,再用扁擔,一頭放一畚箕,頂著北風,慢慢挑到海邊的田地裡,一畦一畦倒下去施肥。肥料的量很多,往往阮阿母至少需要一個禮拜才能挑得完。
在人與大自然接近的日子裡,好像一切都搭得恰恰好。我們家火灰圃裡一年產生的肥料,總是剛好夠幫田裡的每一吋種植的土地填餵足夠的營養,讓貧瘠的土壤,長出強壯飽滿的植栽。
阿母挑清火灰圃的那些日子,空氣中總會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火灰味;經過一年風風雨雨,加上灰燼的作用,火灰圃裡挖出來的肥料,只有淡淡的灰燼味道,不再有各種排泄物的臭味。每年元宵過後不久,聞到這種淡淡的火灰味,你就能確信,春耕即將開始,而所有的新綠,也將重新歡喜回到這個被強風包圍大半年的島嶼了。
如果你問我澎湖的味道,那淡淡幽幽,聯結著阮阿母挑肥的身影與春天快速生長季節的火灰圃味,無疑是最令人懷念的一種在地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