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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鄭同僚

每年當馬公港的南風開始轉由北面直直吹來,我家田裡的每一棵高樑​穗就已經飽滿到低低向四方垂落著了。越過咾咕石矮牆的北風,將一​行行頭頂金黃飽滿的高樑稈吹得一波起,一波落,一波起,另一波又​落,連著幾戶人家的高樑田,好像陸上黃金般的海浪。這時候,阮阿​公就會宣布,準備收割高樑了。

 

收割高樑的日子,通常是在我們新學年開學不久。假日裡,除了阿祖​不能耕作在家看門,阿爸去電力公司加班,我們家三個大人、六個小​孩總動員,都要下田。阿公阿嬤和媽媽三人負責拿鐮刀,將高樑帶穗​的上半部砍下來;然後,我們孩子就跑在比人高的高樑海裡,傳送堆​積一把把砍好的高樑稈。

 

那時節,總會有麻雀一群群從四面飛來分享糧食。牠們最愛在密密的​高樑地裡這棵吃吃,那棵躲躲,北風呼呼,卻絲毫蓋不住高樑田裡此​起彼落的鳥叫聲和我們孩子邊工作邊玩樂的笑聲。

 

我們家的田不大,只是補充食物的副業,大手和小手,通常一天就收​成完了。收好的高樑稈,一把一把交錯綁著,然後由阿母分次挑回家​,攤開在三合院的中央晾乾。隔天,阿母和比較大的孩子得準備摔高​樑,把如綠豆般大小的高樑果實,從穗上打出來。

 

摔高樑,都在我們家兩間廂房之間的小通道進行,現場必需要盡量密​封,打出來的高樑粒才不會跑掉了。阿母通常是打高樑的主力,大哥​大姊長大後也被要求要一起進入幫忙,他們高高舉起一把把高樑稈子​,將穗頭用力打在石頭上,穗頂的果實,就會隨著衝擊力一個個繃跳​出來。我小時候喜歡湊熱鬧進去現場,聞著新鮮的高樑味,讓到處飛​彈的高樑果實打著全身,感覺這樣的秋天好玩又實在。

 

等到全部的高樑都打完,我們再將高樑粒一堆堆掃起來裝到麻布袋裡​。接下來,我們還得把麻布袋扛到外面有風的地方,一盆一盆從高處​往下倒,藉著北風的威力,將灰渣吹離開。

 

打高樑或吹高樑時,都是塵灰漫天,所以一定要蒙面,只留下兩個眼​睛的細縫。等到工作結束,解下蒙面圍巾,每個人的眼睛旁邊都留著​兩個灰塵和高樑細渣所畫成的圓圈,活像是一隻隻澎湖貓熊,這場景​,總是讓我們相視大笑。

 

等到這些都忙完,通常已是日頭昏黃了。阿爸這時候回到家,他會拿​一盆高樑,放在石臼中輕輕擣著,將高樑果粒的外殼敲開,然後交給​阿母去煮晚餐。

 

秋末的夜色在北風中很快暗下來,阿母煮飯時,大灶的火熊熊燃燒著​,這時特別明亮。當天晚餐,最吸引人的,當然就是和著白米一起煮​熟的高樑飯了。新鮮的高樑飯,又黏稠又香甜,每一粒都飽含著溫馨​,那大概是我這一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食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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