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鄭同僚
我家住在馬公港的對面,中間,隔著一大灣淺淺的潮間帶。潮間帶主要是沙地,間或散佈著一些長著海菜的岩石地或珊瑚。海水每天漲退,漲潮時,整片灣區都藏到水下,退潮時,海水從每吋岸邊慢慢撤退,退到整個灣區都裸露向天,才又開始回漲。
港灣內由於避風,又有許多食物,所以魚蟹豐富。小時候我們可以很輕易在退潮的岩石淺水窪裡,抓到一些來不及隨著潮水離去的石斑或花身仔等魚類,做為家裡的小菜;也可以從沙地裡輕易找到紅蟳的地洞,抓幾隻巴掌大的小紅蟳回家打牙祭。冬天,整個潮間帶的大小石頭上都長滿了綠綠的海菜,更是我們可以撈來賣錢籌學費或貼補家用的重要經濟來源。
不過,這些個別的採集,若和對面海邊一個叫進順的魚網威力相比,那真的是小巫見大巫。進順家裡有張超長的大魚網,長度可以從海灣的此岸連到彼岸,起碼有近千米,高度則超過三米高,足以露出海灣漲潮時的最高點。
進順下網,是馬公港灣幾乎每個月都會發生一次的轟動大事。他們家族的人,會在退潮前,先將魚網用牛車帶來,橫跨海灣鋪好。等到潮水漲滿後,再搖船沿著魚網跳入水中,將魚網的頂端拉起來,所有灣內的魚啊蟹啊,就此全部落在他們家魚網的包圍圈裡,海洋遼闊,卻再也插翅難飛,只能隨著潮水漸漸擠到網邊。
每次只要進順下網,附近的村子就會騷動起來,至少一兩百個大人小孩會提著籃子,跟著潮水下降,漸漸貼近網子。
當潮水退到膝蓋左右的深度時,網子中央大約直徑百米左右的扇型空間裡,已經聚滿漲潮時所有來到灣內的大小魚群,一層疊一層,一層又疊一層,翻騰跳躍著。陽光下魚身閃閃發亮,水面喧嘩,好像有幾千萬片的大小玻璃在同時翻轉著。
進順家族老老少少至少有二十人全體總動員,有的會沿著海水的邊緣牽著警戒線,腳下還不斷踢飛混著泥沙的海水噴向旁觀者,不准大家接近撿便宜;有的則駕著牛車,用剷子一剷一剷,將魚群進袋子,或剷上牛車,再一車車載走。
旁觀的村民們沿著警戒線排成長長的隊伍,人聲吵雜,隨著水退而前進,每個人都很容易在警戒線附近撿到一些散落在水線後因缺水而跳動的魚兒,或半躲在沙裡的螃蟹。
阮阿公常常說,進順的跨海灣魚網真夭壽,小小的洞,除了瘦小魚苗,沒有任何其他生物可以逃得了。可是,說也奇怪,雖然進順家族常常載走幾牛車的大魚小魚,但,下一次下網,新的魚群竟又幾乎一樣多了。進順的天羅地網雖然夭壽,卻未曾摧毀肥沃海灣的生態;這裡的魚群真正滅絕,是後來政府要發展地方,竟將整個海灣用廢土填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