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鄭同僚
懂事以後,阮阿爸就偶爾會在房間小聲講二二八的事給我們聽。他說當年事件發生後,有一陣子台灣人佔領了一些電台,收音機裡常會聽到呼喊,一邊控訴著國民政府軍的落伍與殘暴,一邊要求澎湖人一起來反抗;但終究澎湖人少勢薄又駐有重兵,始終沒有任何公開的反抗運動。
每次他說完,還會提醒我們,馬公鎮上一個念台大的鄭姓同宗,在二二八之後就從來沒回家過了,然後總會再加強語氣補上一句:「政治个代誌,千萬毋通管」。
西元1979發生美麗島事件那年,我剛升大二。事件過後,我們家常常有警察出入,三不五時來看看問問家裡的情況。原來我的弟弟當時念高二,好奇訂了美麗島雜誌。美麗島事件發生後,警方大概從雜誌社檔案裡找到資訊,竟然全面清查訂戶,我弟弟和我們家人就變成他們固定要關心的對象。
阿公和阿爸都對這種小題大作的監視舉動非常不以為然,但,當時政治氛圍肅殺,風聲鶴唳,表面上他們也不敢說什麼批評的話。警察大約每個月會來巡一次,表面上打個招呼,進了門卻東張西望,問這問那;每次他們離開後,阿公都會小聲罵幹三代的粗話,但在戒嚴時代,小小離島人家,又能奈何?
大概被他們這樣騷擾了將近一年吧。有一天,阿公到朋友家喝茶,回來的路上看到一張報紙,上面有印一張蔣介石穿著軍裝很神氣的照片。阿公不知哪裡來的靈感,不但將那一張撿回來,還將他剪下來,夾在相框裡,放在客廳電話機旁很顯目的地方。
隔天剛好兩個警察又來了。他們一進門就注意到電話旁那張照片,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沒待多久,就離開了。有趣的是,從那天以後,警察再也不來我們家盤問了。
在我眼中,阿公一直是個很有智慧的老人,做為一家的大老,面對鴨霸政權,他的選擇其實不多。對於這件事,他後來只是淡淡幽默地說,管他是神是鬼,保平安就好啦。那張照片,後來在我們家又待了一兩年,才被阿公丟進垃圾桶裡。
在高壓恐怖統治的時代,人命如螻蟻,更別提人權或隱私了。有了這件事,阿爸更是再三叮嚀我們三兄弟一定要遠離政治。阿爸沒料到的是,因為這樣的親身經歷,反而讓我對邪惡的政治產生好奇,在大學的圖書館裡開始找機會大量閱讀政治禁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