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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鄭同僚

小時候,我家住在馬公港灣邊。除了深深的漁港,海灣裡,曾經還有一大片生態豐富的潮間帶。每天會漲潮退潮的泥地裡,蘊藏著另外一個繽紛奧妙的世界,其中,我覺得蚌殼最浪漫了。

 

在潮水退卻前,每個躲在土裡表層的蚌殼都會用力深深吸飽最後一口海水,然後仰天等待噴水的指令。這時候,就算小小孩子的小小身軀走過,都會讓敏銳的蚌殼感受到地面微微震動而吐出小水柱。你走得快,小水柱就噴得快又高,走得慢,小水柱就噴得慢而低,於是,幸運第一個在退潮後打潮間帶走過的人,就成了無數蚌殼集體暢跳水舞的指揮家。

 

我喜歡在海邊觀望浪潮退去,興奮看著海水不斷後撤時畫出的層層邊線,等到泥土露出,就會跑到泥地上,歡喜用力地踏著猶然濕潤的泥土,然後四下找尋,數看身前身後有多少噴水的蚌殼。

 

蚌殼吐水,此起彼落,只要小水柱一落,蚌殼就緊閉,不到下次漲潮,他們是不會再開口了。吐水後的海蚌,殼身藏在土裡,土與殼渾然一色,不管你眼力多好,都很難看到他們的身影。每天,潮起潮落,蚌殼和海邊的孩子,就這樣玩著大地的遊戲。

 

可是,聰明的大人當然也知道蚌殼這樣含水待機而動的秘密,於是,他們常會搶著走到海水的最前沿,手持一根長長尖尖的硬鐵棒,彎著腰,邊走邊戳泥土產生震動,用來撿拾毫無心機的噴水蚌殼。

 

小時候我覺得這是大人與蚌殼之間很不公平的遊戲。於是,常常故意跑在大人前面,邊玩邊光腳用力踏地,讓蚌殼先吐水,讓他們好好隱遁身影,不被大人撿進大大深深的簍子裡。每每看著後到大人的無奈,心中都會有一種救蚌得逞的歡喜。其實,潮間帶那麼大,蚌殼那麼多,大人轉個彎到別的地方,又可輕易摸到他處噴水的蚌殼,哪裡是我小小身軀維護得了的?

 

更糟的是,生存競爭的戲碼,畢竟不是只有這樣單純大人小孩間小小遊戲般的對立而已。後來,澎湖也開始發展了。幾年間,馬公港內幾乎所有的潮間帶都被一車車的廢土填滿,變成道路,變成新住宅區,變成新漁港生生硬硬的碼頭。蚌殼所面臨的,不再是大人區區鐵棒簡單的欺誘,而是永無天日的全面覆蓋。

 

自從馬公港那片潮間帶淪為陸地後,多出很多陌生的道路。有一陣子,我下飛機後搭著計程車,連回老家都找不到路,更別提小時候踏水的海岸。物非人非,於是,曾經有很長一陣子,我一直抗拒回到那狠狠被毀蚌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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